回憶是生命的禮讚,生命因回憶而圓滿。對於阿茲海默症患者而言,好端端的人生卻無端被剝奪回憶的權利,而且還是有意識地自覺到往昔記憶正在不遠處一點一滴的消逝,這是多麼殘酷的極刑,堪比至親至愛在眼前死去。於是,所有與阿茲海默症有關的電影,本質上,必屬悲劇,差別在於導演選擇以怎樣的語調講述,編劇要讓劇中角色用怎樣的態度去面對。
《我想念我自己》女主角愛麗絲(茱莉安摩爾飾)為國際知名的語言學權威,卻罹患早發性阿茲海默症,再也無法駕馭文字,無法掌控思考,無法傳道授課,無法侃侃而談,也不再熟悉原本所熟悉的人事物。面對如此遽變,不難想像整個劇情將會如何發展,會出現那些衝突,那些難堪場面與那些動人轉折,因為《明日的記憶》、《手札情緣》、《我腦中的橡皮擦》、《愛慕》、《妳的樣子》等阿茲海默症相關電影都曾描述過渠等令人揪心或令人感心的情節。
就劇情論,本片與《明日的記憶》、《妳的樣子》較為相似,均著重於主角罹患阿茲海默症後的家庭與婚姻關係變化,但是,《我想念我自己》顯然更為著墨於家庭關係此一環節的質變。全劇從愛麗絲的生日餐會開始,以唯一缺席生日餐會的小女兒莉蒂亞(克莉絲汀史都華飾)獨自陪伴失智後的愛麗絲為終,從闔家團圓到孓然一身,全家人是採取如何殊異的態度去面對愛麗絲,箇中冷暖,旁觀者清的觀眾自然都看在眼裡。至於當初唯一缺席生日聚會的莉蒂亞,最後決定返家照料愛麗絲,莉蒂亞個人心智的成長則成了本片的副旋律,也是襯托其他家庭成員的對照組。
雙導演-理查葛拉薩(Richard Glatzer)、瓦希魏斯特摩蘭(Wash West)的敘事風格看似中規中矩,並無刻意誇大戲劇衝突,更不走煽情或矯情路線,只要細細品味角色互動間的細節處理,則能端倪出許多隱而未宣的情感層次與人性面向。舉例來說,莉蒂亞在母親罹病後更常透過時下視訊科技陪伴愛麗絲,儘管兩人身處美國東西岸,心的距離卻是無比靠近;反觀姊姊安娜再也不與母親玩線上拼字遊戲,則暗示著兩人關係漸行漸遠。一來一往,不消說,觀眾立刻就能察覺姊妹兩人對待愛麗絲的前後落差。
或像是那麼多場對話戲中,莉蒂亞是唯一一位詢問過愛麗絲罹病後的內心感受,對照的是其他家人或多或少的自私與程度不一的刻意疏離。此外,愛麗絲以己身經驗對著阿茲海默症基金會的那場演說,她最終遵照莉蒂亞的建議,對台下聽眾闡述更多內心真實感受,取代了原本學術況味甚重的講稿,更暗喻著母女關係間的和解。
愛麗絲罹病後的這場演說與《明日的記憶》中佐伯雅行(渡邊謙飾演)在女兒婚禮上的致詞有著同等動人的感染力,雙雙展現出無比堅韌的生命力。不過,在感人肺腑的講演過後,本片的戲劇張力與旋律性忽然鬆了,散了,慢了,明顯地,導演在這波小高潮後突然找不到重心與著力點,最後只能欲振乏力地草草收尾。反觀《明日的記憶》在佐伯雅行真誠至極的婚禮致詞後,依舊能以人物互動,以對白,更重要的是以寓情於景的唯美畫面延續觀眾內心的悸動。
其實收尾這場戲的設定很好,本意很好,對白很好,愛麗絲與莉蒂亞兩位演得也好,差就差在從演講結束到收尾之間,並未能替結局善盡「發展部」應有的鋪陳,也沒有營造出等待誰來解決所有衝突,所有糾結,所有困境的觀眾期待心理;甚至說片中的所有衝突本身一點都不夠衝突,糾結本身一點也不糾結,困境本身一點也不足以稱之為困境,以至於莉蒂亞決定從洛杉磯返回紐約的這項重大決定感覺起來一點也不重大,更沒有傳達出莉蒂亞的返家此舉乃解放了父親,解救了全家人的壓力。影響所及,最後一場母女相陪的戲便顯得缺乏力道,甚為可惜
整體來看,本片由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劇本本身對於愛麗絲與諸位角色的內在流轉與外在互動明顯欠缺衝突強度與戲劇層次,再加上導演掌控全局的續航力不足,全片起承轉合不夠順暢,張力不夠均勻,在這麼多不利的條件下,本片之所以仍有可觀之處,一切都得歸功於茱莉安摩爾憑著一己之力,救了編劇,救了導演,拯救了整部電影。話雖如此,我並不認為本片是茱莉安摩爾演員生涯至今最好的演出作品,其演技也沒精湛到足以拿下奧斯卡最佳女主角。如果今年奧斯卡比照金球獎,也將最佳女主角殊榮頒給茱莉安摩爾,那也只是因為今年女主角候選人平均強度不高,相對之下,茱莉安摩爾顯得相對突出。尤有甚者,奧斯卡也能趁著今年眾望所歸的良機,順勢頒一個「補哨獎」,彌補當年《遠離天堂》沒給茱莉安摩爾的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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