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只是個人救贖史,還是政治隱喻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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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要說個非看《眼淚》不可的理由?唯一能說服我的唯有蔡振南-南哥在劇中有血有肉,賺人熱淚,讓人心如刀割,直擊靈魂深處,後座力甚強的賣命演出。至於南哥以外的眾角色呢?導演呢?劇情呢?美術呢?剪輯呢?表現持平者多,似乎沒有什麼太多讓人印象深刻,大書特書之處。試想若沒有南哥獨挑大樑,且獨撐全場的精湛演出,《眼淚》與同樣以寫實筆觸描繪,敏銳角度剖析警察故事,社會現狀的《條子阿不拉》(南哥亦有飾演)相比,著實遜色不少。別的不說,光是劇情敘事結構的完整性,節奏感,角色經營的深廣度,收尾的力道,《眼淚》都輸了一大截。

  拿鄭文堂的《眼淚》與李崗的《條子阿不拉》相比,合宜嗎?在創作出發點上,兩者確實有很大的異同:後者是彰顯台灣在地草根性格,讓觀眾看得爽快,拍案叫絕的寫實戲劇。反觀《眼淚》,若如導演所言,是所謂「轉型正義」三部曲的首部作品,調性深沉、悲痛、內斂,節奏緩慢,是需要安靜咀嚼,反思,隨著角色經歷「受難記」的灰暗之作。我想,無論是深沉,還是悲痛等情緒,眼淚確實都有成功傳遞出如是巨大的情感,但那會是導演的功勞嗎?還是南哥權威性十足的演技說服了觀眾,甚至挽救了許多鄭文堂長期以來拍攝劇情片時過於「理所當然」,又「語焉不詳」的不足處,以及經營角色的薄弱處呢?

  先說明,我並不認為《眼淚》並非不值一看,相反的,全片後勁十足,會讓人不斷想起南哥所飾演的刑警老郭這位角色所承載的歷史與境遇。但將時間倒退到一個月前,在映前試片結束,我卻是帶著滿是失望的落寞走出戲院,原因在於,《眼淚》這部作品,說穿了,仍是鄭文堂長久以來,以一貫之,「救贖」母題脈絡下的創作,是一部描繪資深刑警老郭如何透過自我放逐,自我救贖,去彌補昔日所犯下的錯誤罪過的作品而已。但在導演內心,或片商宣傳及「逆轉總部」的文宣所再現的樣貌,《眼淚》卻不只是被定位為一齣寫實劇,而是一部內容上大量影射與人權、族群、政治議題息息相關的作品,是一部以小人物故事來隱喻大歷史時代「轉型正義」的劇作。我說:得了吧!與政治、理念有關的創作題旨應被視為絃外之音看待,而不能當作宣傳主軸,甚至成為文宣上畫起紅圈加強語氣的觀賞指南,因為電影本身一旦將創作「隱喻」放在明顯的位置,提點太多,太白,勢必給予觀眾錯誤期待,觀賞過程都在思考全片與所謂的「轉型正義」何干?

  雖說全片關於世代間、族群間的「仇恨」、「復仇」、「贖罪」等劇情母題確實與所謂「轉型正義」隱隱相關,硬要定調本片是體現「轉型正義」的作品也說得通。但是,如此強加與政治聯想綁在一起,只會讓這部作品的格局更小,而不會更大;賦與觀眾觀賞的視野更窄,而不會更廣;感動會更少,而不會更多。同時,當這部電影在未被觀賞前,就提點觀眾必須朝往政治、歷史上的救贖、認罪、彌補上去聯想時,無形中,也就強勢框架住觀眾解讀作品的詮釋權,甚為可惜。

  導演鄭文堂自從拍攝《夏天的尾巴》,間接與TRA、THE WALL、小白兔唱片等獨立音樂圈的文化公司團體結緣後,更為積極投入年輕一代的政治活。我肯定他關心「轉型正義」此一議題討論的用心,與長期所付出的行動力。但是,就事論事,若《眼淚》是一部那麼充滿政治性聯想,既寫實,又要兼顧隱喻的作品,電影結尾為何不直接收尾在老郭被「受難者女兒」小雯報復後的高捷「美麗島站」場景,省略掉後面那些意圖想要皆大歡喜,溫馨作結,減緩觀眾對於政治的聯想,洗淡冤冤相報的可怕輪迴感?甚至,最讓我不滿意的是導演還在片尾又讓其愛女鄭宜農仿效夏天的尾巴結束般,從奔跑變成騎著機車遠颺,似乎只是想要讓愛女多在底片上停留幾秒,實際上,卻是言不及義,不知意圖為何的多餘鏡頭。(當然,硬要解釋,就是小雯繼續勇敢的活下去)。

  如果《眼淚》結束在高捷美麗島站,不只是能兼顧政治上的意念,同時,對於全片的節奏、力道表現也是最洽當的休止符。因為片中老郭與小雯在旅館中將近十分鐘的對話,無疑是全片的最高潮處,這高潮不只是因為表面上激烈的打鬥,戲劇化的轉折,與忽然充滿視覺衝擊的鏡頭剪輯而已,更來自於前半段將近一小時半的緩慢、陳悶、混亂,彷彿無調性歌曲般讓觀眾始終找不到故事主旋律的劇情,所累積的鬱悶情緒,在將近十分鐘的旅館戲中,有了解釋所有人事物關係的線索,全部的劇情鋪陳都得到了合理化的動機,也讓隱隱鼓動已久的陳悶情緒找到了宣洩出口。這十分鐘的大爆炸來得正是時候,恰到好處,給予觀眾無比的震撼力與窒息感。因此,在一解所有人物事關係的繩結,見好就收,正是時候。停在美麗島的幻境幻影中,餘音繚繞,必能帶給觀眾更多反思的空間,豈不兼顧藝術性、劇情性與政治性企圖?但我實在想不通,或許導演是順從製片考量,想以良善作結,讓事件有完美交代,而非冤冤相報的輪迴,所以才多出最後那些節外生枝,多而無用的劇情,但這真的很沒必要,也拖累了,消耗了那十分鐘旅館戲的強度。

  我回想起曾經有一部電影,名為《影子保鏢》,是2006年金馬影展放映的作品。與《眼淚》類似,《影子保鏢》不僅是一部冷調、疏離但不時流露人生窘境與黑色幽默的作品,在劇情表現手法上,同樣是在前半段以大篇幅的單調、陳悶、緩慢節奏刻劃人物性格,而在最後十分鐘忽然以出人意表的張力、暴力作結。我想,若沒有那前半段的陳悶去經營情緒、節奏對比,最後結尾就不會如此強而有力,印象深刻。

  同樣地,多年前金馬影展上放映的《拉札瑞斯古先生之死》,也是運用類似經營對比手法,來強調最末的劇情張力,且突顯出全片所想表達社會議題。真的,如果《眼淚》能停留在美麗島站該有多好。可惜了。

About Tzara Lin

以查拉(Tzara) 之名行走江湖,現為造次文化有限公司負責人,逢甲大學電聲研究所講師。曾任高傳真視聽雜誌主編、北藝大 Impact 學程講師;亦曾任第二十五屆、第二十六屆、第二十八屆傳藝金曲獎評審與 2008、2010 金穗獎部落格達人獎評審,並多次擔任各大音樂祭硬體總監。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與音響、音樂、電影相關的生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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