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裂警官》：荷索式瘋狂病態警官

按照我對荷索的刻板印象，他是一位患偏執狂的瘋狂導演，總是堅持深入「絕境」實地實景拍攝，蠻橫索求主角與他一樣偏執瘋狂，並將角色丟到大自然絕惡環境之中，將角色逼到「絕境」，直到瀕臨崩潰瘋狂為止。若按照此一既定印象，《爆裂警官》片頭應該要當真在卡崔娜颶風（Katrina）襲擊紐澳良後實地拍攝吧？然而，荷索卻用傳統劇情片拍攝搭景方式，揭櫫故事背景，難免讓我感到懷疑：獨立精神象徵的荷索到了好萊塢之後，是否也變了樣？

我的杞人憂天沒有持續太久，因為這部由尼可拉斯凱吉主演的《爆裂警官》，無論偏激詭譎的故事本身，還是片中無德警官令人悚然的黑暗人格特質，論戲劇性，論寓言性，均與《陸上行舟》、《天譴》等荷索過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經典鉅作一樣－瘋狂，偏執，乖誕。同時，即便荷索已經到了美國拍片，從影片中解讀，不難發現他骨子裡還是反美國文化，反現代文明社會制度。

對於荷索影迷來說，值得慶幸，《爆裂警官》依舊是一部非常荷索個人風格的瘋狂電影。對於尼可拉斯凱吉的影迷來說，值回票價，因為本片乃是完全任憑凱吉一人獨挑大樑，且獨撐大局的個人秀。我粗略算了一下，全片大概只有10%的片長，見不到凱吉入鏡，其他時間，隨時都能見到凱吉所飾演的無德警官。如此長時間的演出，要飾演一位逐漸墮落，越漸瘋狂，瀕臨失序的角色，且其灰暗瘋狂人格之中卻還要隱露善良本性，懷念純真過往的情愫，難度之高，無庸置疑。更可怕的是：凱吉面對的是惡名昭彰的瘋狂導演。結果，近期近作票房、影評評價都爛到見底，銀行存款也見底的凱吉果然不虧曾為影帝之名，他在本片的精湛演技，充滿靈魂、血肉、真實感與權威性的詮釋，將「瘋狂」二字，透過肢體，透過神情，透過眼神，透過言語，具體展現在觀眾眼前，堪稱我所觀賞過所有凱吉主演的歷來作品中，演技出神入化到讓人起雞皮疙瘩的佳作。

我始終認為凱吉是極具才華造詣的演員，一向是演什麼，就像什麼的天才演員，但問題卻出在他什麼劇本都演，完全不挑，也不挑導演。這部《爆裂警官》，劇本改編自1992年的《Bad Lieutenant》，表面上看來，是一部正邪不分，無德警官個人的墮落史，背後其實隱藏著對於美國文化社會制度的反諷，劇本強度、深度兼具，凱吉的詮釋當然無懈可擊，所以電影成敗就全看導演。

按傳統好萊塢標準看此一劇本、卡司，《爆裂警官》很容易拍成充滿外顯性，衝突性，娛樂性的主流商業電影，然而，荷索卻不那樣作。雖然就影質感，視覺風格，與場面調度上，還是看的出來本片確實感染了好萊塢式的美術風格，但全片的敘事節奏、結構、主旋律仍維持荷索一貫冷酷嚴峻的筆調，以及紀錄片式的鏡位構圖，甚至荷索電影經常出現謎樣靈視(Vision)的攝影視野，透過片中描繪嗑藥後迷幻異象，怪異色調的蜥蜴特寫，屢屢標榜這是屬於荷索作者論的電影，而非傳統好萊塢高張力、快節奏、大場面的商業戲劇。

因此，這樣一部仍舊荷索的假好萊塢、真獨立精神之作，注定就是不討傳統好萊塢商業電影觀眾的胃口，尤其是看習慣凱吉演動作片的觀眾，絕對無法接受如此靜態、病態、消極，且充滿黑色電影悲劇元素的瘋狂史、墮落史吧？沒關係，諸位都有權利咒罵本片片商宣傳給予錯誤期待，有權力咒罵導演風格過於強烈，有權力咒罵影片敘事節奏不夠緊湊。但若您罵完之後，依舊對片中無德警官詭異的笑容，病態的神情，佝僂的身影留下深刻印象，那麼，凱吉還是成功了，荷索也成功了，荷索在一次將他的瘋狂病毒傳播到世界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