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意興闌珊沒有多大興致去為今年國片最大奇蹟的林書宇導演《九降風》撰寫什麼評論,理由很簡單:全片沒有太多感動到我之處,除了片末結束前廖敏雄生硬羞澀的演技,卻充滿歉意的表情,絃外之音,溢於言表,讓先是虎迷,後是鷹迷的我釋懷不已,此外,別無任何感動。
相對我的冷淡反應,身旁多數看過本片的友人們,無不直呼本片多麼感人,多麼熱血,多麼青春,多麼寫實地再現出我們這些七年級世代國高中生時的青春氛圍。但看在我眼裡,儘管本片確實借由許多場景上、道具上的、音樂上的、對話上的考究經營,重新喚起青澀的回憶,捕捉那個年代的青春氛圍,這些我都不否認,但兩次觀賞時的當下感受,以及事後的回味思考,總還是認為全片少了什麼東西?是那種氛圍感過於刻意?過於片斷,過於印象派?過度美化嗎?在我不斷懷疑與思忖的同時,身旁的友人們卻越來越多加入盛讚《九降風》的行列,於是,我只好責怪自己的青春時光太不正常了。
直到有名友人興高采烈地告訴我《九降風》裡頭的「壞小孩」、「死小孩」拍的多麼像小時候那些B段班學生時,這才點醒我這出身B段班的「壞小孩」、「死小孩」問題出在哪。沒錯,《九降風》裡頭的高中生們被設定為整天抽菸、喝酒、髒話連篇、混撞球間、無照駕駛、無所事事、頹靡荒唐的高中生,但這些設定卻只是一般A段班學生對於B段班學生的刻板印象,而無更深心理層面的認識。不過,從結果來看,我相信這部電影所塑造的高中生正符合多數A段班出身的觀眾對於B段班學生的印象。
再仔細思考,我總算能清楚說出這部片「少了些什麼」:因為片中高中生們的言行舉止在我這出身B段班學生的眼中看來實在太被表面化、刻板化了。現實生活的B段班學生可是遠比片中這群被「美化過」的高中生們更荒誕、更白目、更暴虎馮河、更不識善惡。然而,一方面訴求時代寫實再現,一方面卻又傾向塑造唯美回甘青春苦澀的《九降風》,乃將B段班學生更負面、更消極、更悲觀的角色生命全數剔除,僅專注於彼此間友情、義氣的描繪,卻不見對於這些角色心理狀態更深刻的描繪,僅透過鏡頭下的喧鬧嬉戲、荒誕無稽,及對性的好奇渴望來重建青春期的懵懂無知,這樣的描繪是全然旁觀的,是毫無主觀認同的,但這也很合理,畢竟要多數A段班學生去認同B段班學生的心理狀態,倒不如讓A段班學生去贊同這些角色正符合其印象中B段班學生的印象即可,《九降風》成功之處便在於此:讓觀眾旁觀叫好,而非主觀認同。
於是,我反問我的友人,或者所有認為《九降風》很青春的朋友們:《九降風》裡的青春真是「你的」青春嗎?
那麼為何還是很多人歡呼《九降風》拍出我們這一代人的青春呢?職棒,那縱貫全片的職棒才是喚醒共同青春回憶的要素,那些熟悉的球賽轉播畫面,主播播報的聲音,簽賭案的新聞報導,才是讓所有人都回到往日時光的主因。因此,多數人感同身受的是職棒當年的瘋狂熱度及由盛轉衰的哀慟,但絕非感同身受這群被功能化、表面化的角色生命與心理狀態。多數人看待這群角色是旁觀者的立場,但一提到職棒則是全然的主觀,全然的投入。所以若無職棒此一既可交代時代背景,又可透過職棒興衰來對稱這群高中生友情與信賴的陰晴圓缺,整部片在角色的經營恐怕更顯平面,更顯得毫無深度營造,就多虧了職棒,多虧了這群角色們精湛、生動的演技,補救了這齣流於印象派、氛圍派的劇本。
不過,我還是認為《九降風》是很成功的電影,當中最要感謝的是片尾出現的廖敏雄。他的出現,讓所有很喜歡前大半段青春印象的觀眾更形激動,即便是像我一樣認為前大半段劇情太平面、太表面,或至少沒有那麼激動的觀眾也都即刻忘卻所有的不滿與冷淡,也都跟著睜大著眼睛,望著廖敏雄那低頭不語,慚愧愧疚的神情而釋懷,甚至落淚。一位廖敏雄,一段曾經輝煌的棒球時代,才是讓所有七年級生都「感同身受」,快速進入時光隧道的時光機。至於那群高中生,那些道具、那些場景,在我看來,就像是走進一家裝潢大量老電影海報、老家具、老燈飾、老古董、老招牌的懷舊小店,雖然緊扣了90年代的時代氛圍,但其餐點吃起來真的平凡無奇,但我還是免不了要稱讚這些裝潢還真不錯,夠格上Taipei Walker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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